文/ 唯安
有一些运动是毁灭性的。不是对他人,而是对自己。
自行车就是一项绝对的运动。无论是业余,还是职业。一切只属于冠军,对于失败者而言,你所付出的全部辛苦汗水都没有被人认可的价值。他们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。
自行车也是一项有逃离感的运动。有些时候,你会觉得你能骑着它,随心所欲的去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可以容纳这两个轮子的地方。
“只要骑得足够快,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” 当兰斯-阿姆斯特朗回忆起同母亲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时,这样说到。
所以驶上公路,同样一件事,驱使每个人的都是不同的东西。
当乌尔里希23岁赢得环法,成为环法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时,他面对世界的各种溢美加冕,他有感到满足,想到倦怠吗?
那是一个运气不好的人,伤病和各类体育丑闻始终缭绕在他身边。他在荣誉加身的1997年是否有想过,会有一个叫潘塔尼的意大利人,身着粉衫将他超越,是否会想过当阿姆斯特朗横空出世。使他曾有的辉煌总是近在咫尺,五次环法亚军。
在我对自行车运动仅仅是兴趣时,总是难以理解为何他会被超越。在电视机前,我在心里暗暗的吼着:站起来!站起来摇车!赶上去!
而当我在炎日下模糊的公路上咬牙切齿的时候,仅仅是努力让自己不要从车上掉下去。在耳边,仿佛有那些穿着队服的人们踩着踏板,让飞轮发出平稳有力的哒哒声,逐渐逐渐将我抛离。
于是,刚刚过去的夏天里,每个午后我都会出现在干燥的公路上,骑着我那辆7KG的自行车。30KM,50KM,70KM,150KM,200KM……更远更远!
在傍晚时,把自行车推进车库,很多次,我不得不在车库堆放杂物的箱子上坐一阵,双腿不听使唤,它们离开了踏板就再也不愿意动了。伴随着酸楚的疼痛,我看着大腿上的肌肉,痉挛似的抽搐着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一毫米也不愿意挪动,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在太阳下山前被我耗在了炽热的公路上。就沉默的坐在那,任由疲惫从影子里爬出来,占据了我。
当几十分钟后,我能站起来走回家的时候,也是这个夏天里我最失落的时刻。
又回到了这个让我拼尽全力加速离开的地方。曾经幻想,有朝一日骑上车,随意沿着一条公路就那么骑下去,再也不看这十年如一日的天空和街景,单调到只剩目地的路线和事情。看看那些隔着屏幕瞧到早已没了新鲜感的外面,外面,很远很远。
可我还是洗了澡,换上一身尚未浸过汗水的衣服,上班下班,吃饭睡觉,点缀着娱乐的生活。
人是要学会屈服的。不是每件事,是很多事。要分清它们的界限很难。
我是在一种无人来教我如何放弃的孤独中长大的。夏季一个平常的午后,依旧那么炎热,听到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滚动时发出的沙沙声,看着前方自己那团被太阳烘烤的已经萎缩的影子。
视线在灼烤下,像脱水的海绵渐渐变窄。这一天我没有带上足够的水瓶,37度的正午,如果你流了很多的汗又没有喝足够的水,一些事情便会突如其来。
我只是感到车把一阵抖动,接着忽然天光暗了下去,完全黑了,我听到一阵平缓单调的电流声 “嘀……” 我遇到一个天旋地转的世界,这一刻有一两秒这么短,也有三四个世纪那么长。我在路边的干草地里,胸腔里似乎空空荡荡,但有什么微弱的力量正敲打着它。对面的天空破了个洞,金色的洞,它有无比巨大的引力,我觉得身体内的某些东西正在被它吸走。接着胸口里又像有什么力量在那里狂躁地撞击着,我听到那种声音,像鼓声一样低沉而悠远:咚咚,咚咚,咚咚,咚咚,咚,咚,咚……
猛然从草地里坐起身,疼痛的感觉瞬即爬上身体,我看到一点伤口,看到自行车躺倒在路边。
码表上显示今天的我比昨天的自己少用了一分钟。在这条公路上,昨天的自己已经被我亲手毁灭。我很满意,虽然我看到了太阳的另一种模样——金色的洞。
感觉那儿温暖而又空虚。有一刻我感觉它的颜色充满了召唤的意味。
我爬起身,扶正了车,确认它还能骑,便上了车继续向前。像我看过的那些车手一样,摔车后没有怨言没有表情,只是继续向前。总有一些东西在驱使你,所以你不会是一草一木抑或一只宠物。
当潘塔尼看着阿姆斯特朗和乌尔里希越骑越远时,心里是怎么想的呢?这位夺得1998年环法冠军的意大利小个子,被称之为海盗的小个子。这个在2004年情人节前一天,在一间自我封闭了多日的旅馆房间里自杀的冠军,在死之前,他又想了些什么。
这又是一个经历颇曲折,职业生涯坎坷而又十分独特的车手。许多人都为他独特的骑行风格而痴迷,现在他则深陷绝望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自行车的世界是残酷的。夺冠者一人的身影便足以遮蔽其后的所有后来者。每一个人都是无数次的把自己击倒,战胜自己,毁灭自己,在难以复加的疼痛与疲惫中,重生的最强大的自己。
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,拼尽最强大的自己,却依然被人毫无悬念的战胜,这种残酷的失败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。
就像被毁灭一样,如果你不会重生……